专访83级校友、东南大学“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崔铁军

编者按:为了深入实施大学文化建设计划,加强与广大校友的联系,不断增进校友与母校的沟通和交流,凝聚校友力量,传递母校情感,扩大校友影响,提升学校声誉,在校长基金特别支持下,由党委宣传部、校友总会、学生工作处等单位联合,日前正式启动了面向各行各业优秀西电人的专访工作。这一专访工作是继“西电往事”之后,学校在讲好西电故事、传承西电精神方面推出的第二个重要策划。为此,我们特开设“西电校友”栏目,对专访内容进行刊载。欢迎广大师生为本栏目提供采访线索,联系邮箱:news@mail.xidian.edu.cn,联系电话:81891719。

巧缘西电铸宏志 放眼世界勇攀登

——专访83级校友、东南大学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崔铁军

■ 文字整理/记者 付一枫

2015年3月30日,西电校友工作组专访了正在西安出差的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83级校友、东南大学“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崔铁军,以下为采访内容。

崔铁军教授(中)与校友总会办公室主任肖刚(右)、宣传部记者付一枫(左)合影

西电情结:机缘巧合中的塞翁之福

记者:您当时是怎样选择了来西电读书的呢?

崔铁军:我是河北承德人,来西电确实是机缘巧合。

我在高中时的成绩还不错,83年高考时数学成绩是承德地区的第一名,因此第一志愿报的是清华大学,第二志愿是西电。但由于当时比较偏科——数理化成绩好,语文、生物差,最终被西电电磁场工程系录取。

回想起这段经历,经常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正是因为来到了西电,才奠定了我后面求学、研究和成长的道路。我觉得非常庆幸,自己注定跟西电有缘。西电的经历,它带给我的影响贯穿我的一生。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人生非常大也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记者:您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呢?

崔铁军:我成长的家庭环境非常简单。我是承德市滦平县人,虽住在县城,但是农村户口。父母文化程度很低,因而从小学到高中,基本都是自己管理自己。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希望以后能拿到一个商品粮户口。人的理想也是随眼界逐步变化的。

读书过程中的一次选择对我也非常重要。初中毕业时,我有上师专和读高中两个选择(当时师专的分数线较高中高出很多),读了师专便可转成商品粮户口,也是当时农村孩子的梦想。但我想继续学业,倾向于高中。多亏我母亲很有远见,非常支持我的选择,使我继续完成学业,奠定了后面的人生之路。

记者:当时您是如何来西电的呢?

崔铁军:读大学是83年,那年我18岁,和父亲一起乘火车到西安的。我们先从承德赶到北京,再从北京坐二十二个小时的火车到西安。刚到西电,感觉跟想象中的大学不太一样。那时候大家想象中的大学是小说或电影中看到的样子,跟现实中的学校必然有区别。尽管和自己的期望有些出入,但整个环境带给我的亲切感非常难忘。

我和父亲在火车站就碰到了接站同学,把我们一行几个新生一起送到了学校。彼时的学校都一样,只提供一个光板床,其他东西都得自己带。我还清楚地记得我被分在26号楼,宿舍在1楼146房间。宿舍里共有六个人,两个河北的、两个陕西的、一个河南的和一个四川的,其中五个都是农村孩子。

学霸之路:“放羊”不可取 踏实出真知

记者:大学期间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事情?

崔铁军:有一件关于高数的事我印象很深。我的数理化成绩一直比较好,数学尤其突出。到了大学后,第一学期高数课的期中考试考得不是很好,只得了八十多分。我清楚地记得另一位从河南来的同学考了第一名,九十多分。这次经历让我觉得,即便到了大学也不能放松。我在高中时数学一直是第一名,这一次擅长的数学却没有考好。读中小学时,大家学业和精神上都比较紧张。到了大学总觉得可以松口气了,就有点放羊的感觉。因此这次经历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好事,从中感受到即便大学跟高中学习环境不一样了,还是要树立踏踏实实学习的观念。自此之后,我大学四年一直比较努力,成绩也很好。

记者:您的成绩一直这么好,是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吗?

崔铁军:那倒没有,大家学习、生活的节奏完全一样,就是上课、自习。那时候大家都比较单纯,周一到周五非常认真地学习。到了周末,业余活动就是去春游、打排球、看露天电影。说丰富也很丰富,说单调也很单调。

西电的学习风气非常好,对我在西电的求学经历来说尤为重要。大家都非常严谨、刻苦,晚上基本没有人在宿舍闲着,很早就锁门一起去教室自习。你要是不去自习,都会有点内疚感。正是在这样一个学习氛围中我们打牢了自己专业的基础。无论是数学、物理等基础课,还是后来的电磁场等专业课,我都是力争学到最好、最扎实。

记者:您还记得在西电时期的任课老师吗?

崔铁军:我们基础课和专业课的老师都非常好。当时大环境下,老师做科研的还比较少,都是一心扑在教学上。他们教学水平高、授课经验丰富、专业知识扎实,认真负责。学生上完课都觉得受益匪浅。当时老师和学生的交流比现在的多,上课后有交流讨论、习题课或考前辅导。

印象很深的老师很多,例如教电磁场的冯亚伯老师、教天线的周良明老师、教微波技术的廖承恩老师、教微波测量的董树义老师、以及教天线cad设计的宫德明等。尤其是冯亚伯老师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因为我做的一系列工作都是基于电磁理论,他的讲授为我奠定了坚持的基础。相反,近几年我在面试研究生时问他们的授课老师是谁,尽管可能只过去一两年,都有的同学已经忘记了老师的名字。这是非常可悲的事。

大学毕业后我也没离开西电,一路跟随我的恩师梁昌洪教授读到了博士。

记者:您在西电读本、硕、博时,学科的传承性应该是比较好的了。

崔铁军:没错。本科时,我的毕业设计是静电场的矩量法,当时我的导师是老校长梁昌洪教授。梁老师提出了一个电磁格点理论,我就据此理论设计了矩量法的一个简化模式。

读研究生时依旧研究电磁学问题,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我在硕士毕业时写出两本论文。一是关于电磁格点理论在电磁散射中的应用,把研究从原来的静电场推广到时谐场;另一个是电磁逆散射方法研究。形象地说,第一本是关于电磁正散射过程,研究一个复杂已知目标在电磁波或雷达波照射下的电磁特征。目标不同(如飞机、军舰、导弹等),电磁特征也不同。逆散射则与此恰好相反,即有一个未知目标,雷达波照射到未知目标后会测量到回波或其他特征,根据这些特征把未知目标反演出来。因此我在硕士期间做了两个完全不同方向的课题,它们是矛盾的两个侧面。

到了博士阶段,我做的工作与硕士期间仍一脉相承,同样是与电磁散射和逆散射相关的问题,但层次进一步提高。最重要的成果是提出用微波网络来研究电磁逆散射方法,在当时是一个原创性工作。因此我在读博士三年间就在本领域国际著名刊物上发表SCI论文17篇。有了这些成果,我于93年3月博士毕业,10月份被破格提为副教授。

后来留校工作两年。我萌生出国念头也是受西工大一些学者的影响。西工大那几年出了不少洪堡学者,来西电做介绍。听后我觉得洪堡学者各方面条件挺不错,便尝试着申请。很幸运,申请一次通过。于是,1995年到1997年,我便在德国Karlsruhe大学进行合作研究,从事地下目标电磁探测和成像的研究工作。后来又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UIUC)分别做了博士后和研究科学家。

现在回想起来,机缘巧合来到西电对我一生影响很大。我是从农村来的,高中毕业时对专业选择也没什么概念,就这么歪打正着碰到了我非常喜欢的专业方向。电磁场这个学科实际上有许多物理的东西,是一个工科与理科结合得非常好的学科。近十年来我所研究的“超材料”领域,大部分知识也是来自物理。

科研之路:一脉相承与锐意创新

记者:能不能向大家介绍一下您目前的科研工作?

崔铁军:目前我的工作主要有两个方向。

一个方向是我在西电工作的延续。我在西电时就做电磁散射算法研究,研究雷达波照到已知复杂目标后它的散射特性如何,以及其反问题——根据雷达特性反演出未知目标物体。算法研究为什么重要呢?我简单解释一下。不管是在牛顿力学还是爱因斯坦相对论框架下,世界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定理或公理来描述,比如万有引力定律、电磁学中所熟知的法拉第定律和安培定律等。电磁领域所有的定理或公理都只有一个核心,即麦克斯韦方程。

麦克斯韦是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把电磁领域的所有定理都统一成麦克斯韦方程。但这个方程具有解析解的条件非常苛刻。比如说,雷达波只有照到非常简单的目标如球体、平板或椭球体时才能用解析方法把其散射特征描述出来。所谓解析方法,即可以用数学公式直接表述出来。

但对于复杂物体,电磁波照射后尽管也有雷达回波或散射特征,但不存在解析解。这时我们需要把复杂物体离散化,将它分解为许多小单元或小网格,把麦克斯韦方程转换成矩阵方程,最后求解矩阵方程,便可获得复杂物体的雷达散射特征。

然而,当目标非常复杂时(如飞机、坦克甚至是航母),分解的网格数十分巨大。网格数越多,求解矩阵方程越困难,代价也越高。用传统的高斯消元法求解,其计算量和未知数的立方成正比。若未知数一万,用计算机可很快求解;如果未知数是十万,求解的时间和计算量就是原来的一千倍。当未知数是一百万或一千万时,计算机也很难求解。为了解决计算问题,便有了一个专门的学科叫做计算电磁学。我们就是寻找新的方法,有效地将复杂目标的计算简化,由原先的不可解变为可解。从本科毕业设计到从美国归来,我一直致力于研究这些简化复杂问题的算法。

在回国后的十几年里,我们结合国防需求开发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精确电磁仿真软件和高频电磁散射国家代码软件,可以对大型目标(如飞机、军舰、坦克、汽车等)的电磁散射特性及电磁兼容进行精确和快速仿真,打破了美国及西方国家在这一领域的垄断和禁运。目前这些软件在国防上获得了广泛应用,包括航天、航空、船舶、兵器等。这些成果和我在西电的求学经历是息息相关的。

第二个方向是我回国后不久在东南大学开展的。我于2001年底回国,04年1月便开始研究电磁超材料。超材料的英文名是metamaterial,又翻译成新型人工电子材料或新型人工电磁媒质。与自然材料不同,超材料由人工原子构成,其最大好处是可人为设计,因此可实现自然界不存在的材料属性(例如负介电常数和磁导率)。另外,控制人工原子的排列方式也很容易,进而便可进一步操控材料属性。正因为这些特殊性能,电磁波照射到超材料后其反应与普通材料就完全不同,带来一些奇特的物理现象。例如,电磁波照射到介电常数和磁导率均为负的材料(称为左手材料)时会发生负折射。另一个例子是隐身衣。当我们将物体外围包裹上一层特殊设计的非均匀、各向异性超材料时,根据费马原理,电磁波碰到这个物体后会拐弯绕过这个物体,因此实现完美隐身。正因为超材料能够对电磁波产生非常奇特的反应,因而在物理、光学、材料和信息领域得到极大关注。《科学》杂志在01年、03年和06年三次将超材料工作评为年度十大科技突破,于10年被评为本世纪十大科技突破。超材料为人们控制电磁波提供一种全新方法。

我们的课题组在微波超材料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曾与杜克大学史密斯教授课题组合作研制出第一个宽频“地面隐身衣”,发表于2009年1月的《科学》杂志上。之后,我们独立实现了世界上第一个三维地面隐身衣,发表在Nature Communication上。所研究的电磁黑洞在国际上引起很大反响,ScienceNatureNewsScientific AmericanDiscoveryNew ScientistMIT Technology Review等对我们的工作进行了详细报道。除了挖掘新的物理现象,我们还做了很多实用性工作,例如超材料天线、超材料隐身表面、超材料天线罩、超材料透镜等。相关工作荣获2010年中国科学十大进展、2011年教育部自然科学一等奖、2014年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

感恩母校 建言献策

记者:您作为西电的校友和东南大学的老师,给母校的发展提提意见和建议?

崔铁军:西电的特色非常鲜明。西电人都很踏实,习惯于埋头做事,却不怎么宣传自己——可能做到了百分之百,却很谦虚地对外只说百分之八十。这是西电的传统和风格,从短期看可能会亏;从长远看,坚持这种踏实、不懈追求的风格是没有坏处的。现在一些研究者的功利做法其实是不可取的。做研究应该有明确目标和方向,要持之以恒地把这研究做好。

我认为现阶段是西电发展过程中最好的一个时期,经过校领导和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我们拿到了2011平台——西电牵头组建的信息感知技术协同创新中心入选2014年“2011协同创新中心”。希望继续加油将这步棋下好。2011是继211和985之后又一个新的平台,若是抓住机遇、推动发展,学校的各方面都会更上一个台阶。

记者:您是一个学者型的杰出校友,西电致力于搞科学研究的年轻人非常多,您对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建议?

崔铁军:我有两点建议。

一是要保持西电这种踏实肯学、谦虚严谨的学风。

二是要始终对新生事物保持高度的敏感性。以我自己的经历为例,当时选择超材料也是因为非常偶然的一件事。2004年去新加坡参加PIERS国际会议,在会场见到了电磁领域著名学者、MIT的孔金瓯教授,他向我提到超材料是很好的方向,希望关注一下。我在会上听了一些相关报告,便萌生了向这个方向发展的念头。那时,很多人还不认可超材料的研究,认为这个方向基础不足、发展令人担忧。但我还是认准了超材料的重要性,坚持做下来,取得不少成果。这段经历让我觉得,人一定要对新事物保持高度敏感,许多时候你能捕捉到别人或许不在意的几句话的信息,就有可能开创一番新的天地。保持敏感性,认准之后坚持不懈,不要被一些风言风语所左右,是研究者非常重要的品质。

(本次专访组成员:校友总会办公室主任肖刚、党委宣传部副部长秦明、宣传部记者付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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